~ 跟著小孩壯遊趣 ~

一樣是因為翻閱電子郵件中的寄件備份看到往日的紀錄

怎麼覺得荒謬感仍舊強烈

回想過去那一段時間 的確常上法院

除了老師的這個案子 蘇建和案也常去旁聽

這篇感想以前曾放在yahoo部落格

但也已因yahoo部落格收攤 全被殲滅

選擇再次貼文上來  是因為

不想忘記當年 那樣的自己

***

昨日2點7分

搭了計程車飆車到台北地方法院

其實 我是很怕搭計程車的

因為 妙齡女子被計程車司機載到荒郊野外的事件時有所聞

但是 2:30的開庭不能遲到 所以 還是應著頭皮招了計程車

開了車門 一股腦坐了進去，便說:

「您好，我想要到台北地方法院」

定睛一看，ㄜ....司機大哥雖然有穿衣服

但背後那條龍紋身 還是不斷從背脊往頸子上鑽

雖說這樣是有刻板印象

但我還是裝忙打一下手機(至少讓朋友知道我在計程車上)

然後 問一下司機大哥:「請問 這時候會塞車嗎? 因為我有點遲到了」

大哥不急不徐回答我:

「小姐，放心。開庭沒有那麼準時的。他們都會故意把時間提前避免人家遲到」

看來 大哥開庭經驗不少....

而2:27我已經來到台北地方法院門口了 謝謝大哥

不過 我還是遲到了 因為法官很準時在2:30開庭

而我還是找不到刑事庭第二十庭在哪

直到我遇見”被告”

就這樣一路跟著「老師」(被告)趕進法庭了

2:34我坐在觀察席  老師坐在被告席

被告原因是2008.11.19違反集會遊行法 未經許可率眾於立法院行人到前進行非法集會

原本天真地以為會聽到辯護律師和檢察官為此激辯

甚至是老師在法庭上的侃侃而談

結果 一切相反

昨日開庭主要是針對當天的光碟內容進行勘驗&答辯

但是

從2:34-5:00 將近兩個半小時

就聽到法官和書記官和那個操作電腦播放光碟人員的對話

法官:我要從9:55 13秒開始看....倒回去一點....再往前...我要看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拿到麥克風。

法官:OO(書記官名字)你那個麥克風改掉，他不是拿麥克風，他是拿擴音機

法官:被告，你身邊那個拿擴音機講話的是誰?

被告:我不知道

法官:你不知道?!(音調提高)在你身邊講話的人是誰你不知道?!(音調又高)

就這樣，這位捍衛人民集會遊行自由權的大學教授 就這樣坐在法庭內整整兩個半小時

不是讓他為自己的理念行為答辯 也沒有讓他的辯護律師為被告的理念行為答辯

所謂的勘驗光碟就是這樣大家坐下來一起打逐字稿?!!

這不是我們質性研究的研究生在做的事嗎?

我望著坐在被告席上的老師的背影

聽著坐在審判長席上的法官的不耐口氣

在我的筆記本寫下六個大字

凌遲知識份子

這一場兩個半小時的勘驗 旁聽席上的芸芸眾生都已經坐都坐不住

本人哈欠都不知道打了幾個(我還交代旁邊的學弟幫我計算 進行質性研究)

而老師卻得坐在哪張小小的被告椅上 看著電腦螢幕 或望著牆上的投影

忍受這一切

而這已經是第四次的開庭了

我無法想像之前或之後無止盡的開庭又是何種光景

從事發到現在 已屆一年半 而我們的老師還得繼續忍受這一切多久?!

古代對不聽話的知識份子 可以打入黑牢 可以焚書坑儒 可以連誅九族

現代對不聽話的知識份子不興這一套 它用細節折磨你

彷彿永無止盡的開庭 不能做研究不能去教書 不能陪家人

就是要困坐在這個小小被告席上

聽著比垃圾車音樂更讓人不賞心  比聽別人吵架更不悅耳的開庭過程

這就是國家機器對不聽話的知識份子的一種

精。神。凌。遲。

我想起出門前 和十歲小姪女Emma的對話

貓:Emma，姑姑今天不回家吃飯，幫我跟阿嬤說喔

侄:為什麼?你要去哪裡?

貓:我要去法院?

侄:你怎麼了?為什麼要去法院?(聽得出她為姑姑擔心呢)

貓:因為姑姑的老師被政府告，說他違法，所以我要去法院旁聽了解狀況。

(姑姑很有耐性解說著)

侄:你的老師違反什麼法?(繼續追問，對世界懷抱好奇)

貓:集會遊行法(十歲小孩應該不懂吧)

侄:什麼是集會遊行法?(果然不懂)

貓:..(如何白話解釋呢?)

這件事就是有一群人要上街頭向政府示威抗議，可是因為他們沒有跟政府申請許可，所以政府就說他們違法。

侄:(瞪著大眼睛，音調提高)什麼啊?

貓:怎麼啦?!(我想她還是聽不懂)

侄:(大眼睛繼續閃爍著不解)

可是，如果他們要向政府抗議的話，那政府一定不會給他們許可啊。

這樣當然一定會違法啊~~

一個十歲小孩馬上就可以聽出現行集會遊行法的荒繆

一位大學教授為這荒繆挺身而出

一套司法系統卻繼續支持這荒繆

可以開演了

可以開演卡謬的異鄉人

ps.末了，法官說:

「今天沒時間進行答辯。下次開庭8.23下午四點十分。不另行通知被告。被告未到，將依法通緝」

誰想跟我一起去看異鄉人?

2016後記:

這一個案子緣起於老師因2008年11月19日在立法院前訴求為集會遊行法「送終」的請願活動，事後遭檢察官「認定為集會遊行之首謀」而依集遊法29條起訴。於2011年11 月一審宣判無罪，檢察官不服上訴。終於2012年2月由高等法院宣判無罪定讞。

今天因為要找某位朋友的訊息，回頭去翻了電子郵件信箱的寄件備份，在五、六年前的電子郵件中  我和某位朋友分享了當年帶班的心情。

人的記憶真的不可靠 我曾經寫下的細節 多年後都忘了

但感受卻是真實的

在我即將結束一年兩個月的育嬰假，重返杏壇

過往的這段經驗 是個美好的提醒

走過千山萬水

我深刻體悟到能夠影響別人最深刻的兩種職業

一是教職

一是親職

而我很幸運 兩者兼顧

該繼續學習的是如何珍惜這樣的機緣，好好地陪伴

別人的孩子與自己的孩子

***

曾經讓我痛苦到掉淚的學生，在我"放下，但不放棄"的努力之下，終於在最後關頭轉變，在畢業卡片上留下這樣一段話給我。

Dear班導

這三年來真的很感謝您，以前不懂事，總是覺得老師好討厭，還跟您吵架。老師請原諒我的不懂事囉!

您是我生命中重要的貴人，讓我學會珍惜退讓，感謝您的包容，辛苦了!畢業後我都永遠都會是*班的人!您的學生!等我有成長時一定會寄明信片給您。心裡有千言萬語的感謝與愛不會表達。XD

 OO敬上

TAMMIST問我:「如果重來一次，你還要這個學生嗎?」

是啊，我也曾痛苦地想放棄。

甚至在師生衝突的最高點，說出了:

「你既然這麼不喜歡這裡，那妳要不要轉學?」

這種我教師生涯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的狠話。

因為那剎那 在她倔強的眼神 我明白孩子只是用盡氣力在測試我的底線，

她想證明我曾經說過的話究竟是否為真

而我竟然在氣昏頭上，說出這樣的話。

這話，我是一脫口就後悔了。但在那衝突的高點，孩子好像證明了甚麼，也不證明了甚麼。禍從口出，既然我這樣輕易辜負她對成人曾有的信任，日後我花了更多倍的氣力想讓她知道，那只是我理智線斷裂的氣話，如果我不珍惜她，怎麼會有那麼多的不放棄。

努力終有所成，而且，我很有福份地有機會看到她的改變。

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要這個學生的。而且，過境千帆，我相信我能有更多的智慧與能力來陪伴她。

她曾經為了克服網路成癮，在段考前夕主動繳交電腦電源線給我。

她也曾讓我覺得是「一皮天下無難事」的最佳代言人。

曾經在班際籃球賽時為別班加油(這…)。

曾經傳簡訊給同學抱怨說:「班導好賤」。

但她也是買了一束漂亮紫玫瑰上台哭著獻花給我的學生，也是從我手中領到畢業證書時，哭著跟我說:「謝謝老師」的學生。究竟是之前那個讓我痛苦的她是真的?還是現在這個讓我感動的她是真的?

都是真的。只不過先來後到的順序很重要....>.<

畢業典禮收到最多的感謝，不是來自那些平常跟你嘻嘻哈哈的學生，或是你自認為跟你交情很好的學生，反而是那默默的一群，不顯眼的傢伙。平常我沒花多大力氣在她們身上，但她們卻在結束時給我好大的回饋。或許是資源匱乏的人，反而更懂得感謝。而平常那些已經獲得最多關注關愛的，反而不容易感受到你的付出對他的重要性。這可能也是人生的真相。沒有對錯，就是接受。

那天，畢業典禮中午十二點結束，十二點多就有一個學生打電話給我說:

「老師，你這幾天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就打電話給我。我在家也沒有事情做。我可以去幫你」。

這個學生在畢業卡片上告訴我:

班導*小花老師:

你改變了我的個性，讓我從愛生氣打架的個性，改變成了能忍的個性。我希望能再碰到像你一樣那麼好的老師。希望你趕快生小孩，讓我看到你跟小花老師的小孩。    OO上。

一點多，那個曾經讓我痛苦痛哭的學生，傳簡訊給我:

老師，謝謝您^^。這段日子幸虧有您，紫色玫瑰雖然我不知道涵義，但那代表祝福及感恩的心，希望您會喜歡。我和OO(好友名)決定不去二衝班了，因為幾乎都在自習，錢不好賺我們都不想浪費。考完二基會找時間打給您，未來幾年後我希望成為你的驕傲而不是遺憾:-)

如果當初我放棄她了，就看不到這樣感人的話語、感恩的心意與改變的孩子了。

當導師三年，其實不敢說自己對學生造成多少影響，倒是這些學生影響了我。我更深刻地學會，該如何放下，但永遠不放棄。這一趟地獄之旅，讓我更看清自己的貪嗔癡、更感謝我家男人的支持，讓我更加了解學生的本質與教育的真相。

跟大家分享這些，除了炫耀之外(哈哈)，更重要是記錄自己的心情。日後，又感到痛苦想放棄時，作為我繼續下去的動力與能量。在社會普遍仇視老師的氣氛中，我會繼續加油，老師加油，大家加油!!